初衷:那些思鄉的惆悵-3 - Rodin's Fun Life

February 22, 2009

初衷:那些思鄉的惆悵-3

等待放榜的同時,我和弟弟到北部來過暑假。媽媽在板橋租了間小套房,差不多有六、七坪大。平常我會和弟弟四處探索,我把台北這個大城市當作是冒險的好地方,「迷路」是正值血氣方剛的我不曾顧慮到的兩個字。一棟棟高大的建築,不斷釋放它們的魔力吸引我,這可能比考上省中要令我興奮得多。相信即使花一整天在這都市裡閒晃,我身上沸騰的血液仍然不會平靜。在這繁華的街道上,就這樣多出一頭飢渴的獸。這頭獸的貪婪永無止境,別想要制服牠,別天真地以為,牠會安分於有個飼主。
「宗,明年你也要考試了,好好準備。」弟弟只顧著看他心愛的電玩,不太理我。這條街其實很簡單,也說不上長,但是幾乎每一個店家我和弟弟都進去過了。服飾店、運動用品店、唱片行,當然也包含了大賣場、百貨公司等等。偶爾回頭看看,我們第一個光顧的地方還在視線內。逛了一個下午,我正想著待會要吃什麼。

「喂,你餓了沒?」
「嗯…有一點。要吃什麼?」弟弟回過頭來看我。
「隨便啊,吃個炒飯就好。」我看一看附近:「這裡不知道有沒有小吃店,看一看好了。」我們沿路注意著,看到的都是西餐廳或者是快餐店,這裡應該不會有我們想像中的小吃店吧。餐廳裡的人不少,有的是一家人來到這裡,服務生正為他們記下餐點;有的是一群朋友們聚在一起聊天。透過玻璃窗,餐廳裡黃色調燈光下的愉快景象,仍然讓人覺得溫暖。服務生端來熱騰騰的菜,我相信那是一種高級的享受,但卻令我感到陌生,這跟花費沒有多大的關係。即使我只需要掏出口袋裡的幾個銅板,翻開菜單之後我可能不知道要吃什麼,服務生的問題會讓我尷尬,這種對答我生澀極了。拿著餐刀我不知道要切什麼,唯一熟練的就只有筷子,但我知道我不能用筷子將一大塊肉片往嘴裡送。那不是我的生活,至少現在還不是,我明白這一點。
「宗,我們沿路走回去,我記得媽住的地方有一些麵店。」
過了幾條馬路,爬上跨越平交道的天橋,不少小販在天橋上擺地攤。經過時我仍好奇的看著每樣小東西,小販會熱情的招呼:「看看喔!」弟弟不太有興趣,偶爾催促我。下了天橋之後,我們繼續往回家的方向。我發現這座天橋就像一條分界,一邊是繁榮的商圈,充滿都會的氣息;另一邊則是熱鬧的市集,有較傳統的味道。同樣是市集,與家鄉的比起來還是有明顯的差異,這裡的範圍大多了,商店形形色色,行進間我會不時停下來看,每個地方都是新大陸。其中還有不少的電動場、撞球間,這是在家鄉不會看到的。這裡的人多半較年輕,不像商圈裡會遇到的類型,有的如同我們一般年紀,有的大一些。我和弟弟並沒有因為好奇而停留,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充滿炊煙,可以很隨性看著牆壁上價目表,吆喝兩碗麵和幾道小菜的地方。
媽媽的住處正好在夜市附近,不過我們沒有參與夜市的人聲鼎沸。在一條不是很吵雜的巷子裡,我和弟弟坐在鐵凳子上,等著期待已久的擔仔麵,外加一顆滷蛋,就像在家鄉一樣。
「宗,你有想唸什麼學校嗎?」弟弟沒有答話。
「用功一點,考個省中唸唸。」
「知道啦!省中也有分,要能夠好好唸書,將來考上大學的省中;或是隨便考考,反正就是因為名字好聽,學費便宜。」
「你怎麼這麼說?你不想上大學啊?」弟弟說話一直是這樣漫不經心,我不自主的擺出哥哥的樣子來:「好好唸書,將來考個大學,前途才會光明。」我哪懂得什麼前途?不可否認的,社會為我們灌輸的觀念是這樣。
「好好好,麵來了!」
媽媽住的地方並不是很明亮,除了幾家麵攤跟小炒店,那些路燈只能勉強發出昏暗的顏色。巷子裡的那幅景象,幾乎能清楚的看見空氣中的微塵,幾隻小蟲子在路燈上轉啊轉,還談不上蕭瑟。行走的腳步聲很清晰,除了三五成群的人在這說笑,巷子也算安靜。匍伏在地上的影子都模糊了,偶爾在垃圾堆裡出現的貓狗,毛躁撥弄著黑色袋子。通常這時候媽媽已經出門,日夜相反的生活她不知道維持了多久;但今天媽媽特別請假,好不容易,她想與我們多聊聊,看看已經長大的孩子們。
對於我和弟弟而言,這回事是過於矯情的。或許也不會這麼在意,只是因為媽媽在我們心裡就是稱為「媽媽」的女人,她曾經是生下我們的母親。我們不知道從前發生了什麼,也不會了解;至少當前我們無法體會什麼是大人,那些憤怒和爭執,不是我們所關心的。上電梯之後,我順便打了個嗝,方才的擔仔麵還停在我的味覺中。
「回來啦!你們去哪裡了?」媽媽躺在床上看電視。
這間套房格局並不大,進了玄關先是廚房,然後才是臥房。廁所正好在廚房的另一面牆,與廚房合起來是一個臥房寬。客廳也在臥房裡,嚴格的說,或許沒客廳可言。因為狹小的面積,家俱的擺設通通在一塊。再往裡邊一點,是一大片落地門窗,銜接陽台。
「沒有啊,就到處晃晃。」我和弟弟一邊脫下鞋襪。
「去哪裡晃?這麼晚了應該也沒有地方可以去。」媽媽看著我們:「你們不是不熟嗎?這麼晚了晃去哪裡?」她比較好奇我們怎麼能在不熟的地方待這麼久。
「就板橋啊!不然還能去哪?我不會搭公車,就算要去哪裡,也不知道路。」
「重點是不知道有哪裡可以去啦!」弟弟搭著腔。
「哈哈…不過板橋就這麼大,你們還能這麼晚回來啊?」
「不會啊!跟家裡比板橋很大了。」家鄉那座村子半小時就可以繞完一圈。
「而且街上有好多東西。如果妳跟我們一樣每一家店都進去看,也會這麼晚回來。」
「哥,會更晚!你要知道叫『媽媽』的人永遠會因為購物而忘了時間,再加上殺個價什麼的,噢,上廁所都免了!」
「太誇張了吧!媽才不會像別人一樣殺價。」媽媽噗嗤笑了出來:「台北就這樣而已啊,你們要出去別玩太晚,很危險的,況且你們路不熟。」
「唉…放心,我們順著原來的路走回來就好啦!」
這天晚上媽媽準備我們最愛吃的醃肉乾,三個人一邊吃著一邊聊起來,媽媽不忘關心我考試的情形。我相信沒有一個母親不關愛子女,這種關愛是永遠不會停止的。其實我們和媽媽不見得熟悉,但是所謂的熟悉該如何定義?至少對於我們母子之間是很難下註解的。或許從媽媽懷我們開始,我們這樣親密著,那獨有的呼吸節奏和韻律,正是世上最美的和諧。我的脈動只有媽媽知道,那是一段很長的睡眠,有如籠罩在星空下的湖泊,這種寧靜與安祥會在我們身體裡不停地循環。如果我們曾經是這樣的熟悉,那麼每當我們面對彼此的時候,要如何表現已經遺忘的熟悉呢?我們更加陌生於陌生了。然而,我們兄弟倆跟媽媽並沒有過度的不自然,說不定沒有人想這麼多,充其量就是探究彼此的生活,那個我們沒有互相參與到的生活。
一天上午,媽媽陪著我和弟弟到車站買預售票。車站的人很多,有的要買票搭車,有的剛下車要離開,有的則是順著車站的天橋來來回回。車站的另一頭正好是鬧區,也是我跟弟弟常去的地方。在那炎熱而潮濕的氣氛,媽媽的手機響了。
「喂…嗯,我們現在在車站,要劃位置。…」我猜到是爸爸打來的電話,通常家裡頭打電話來,媽媽會先看我們一眼。「啊?是喔?…嗯,好。…我會好好告訴他。…嗯,我知道。…好啦,我們要劃位置,以後再說。」
媽媽掛了電話,看著我嘆一口氣。我屏著氣,那應該是最長也最安靜的一秒鐘。「你爸爸打來的,要我跟你說一件事。」
快說,我最討厭在我強烈鎮定的時候,還得慢慢等待。
「聯考放榜了,你沒有上第一志願。」
我仍然很鎮定,拒絕這個消息的入侵。然而原本那股胸有成竹,以及抱著輕鬆愉快的心情渡過的暑假,就在同一時間僵化了。這應該是個玩笑,一個莫名其妙的玩笑。媽媽沒有再說什麼,我們漸漸走到售票窗口,弟弟靠在分隔排隊人群的欄杆上,試著要跳上去坐著。
「禮拜三下午一點零六分自強號,兩張…」一樣吵雜的人聲,漸漸剩下媽媽跟售票員的對話。那年夏天變的好蕭瑟,公車經過所排放出的廢氣,讓街道變得灰灰藍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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