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種情形可以比喻成疲乏的橡皮筋,不預警的又被拉扯一下,如此緊繃的情緒我還不能夠體會。我只知道,現在不可以開玩笑,也不可以玩。
餐後,我們移到醫院裡,聽說加護病房的床位不太足夠,以阿公的狀況來看,可以轉到普通病房。那間病房在二樓,我們很快就走到了。我看到阿公,瘦的不像樣,身上插了許多管子,我不清楚每根管子的作用,但很清楚沒了那些管子,阿公的心跳也會停止。
「現在情形應該不錯,」大伯向大家解釋:「手術之前,爸的肚子腫的跟什麼一樣,現在都消下去了。」
「這樣很好啊,沒問題就好。」表嬸接著回答。
大人們討論著阿公的狀況,你一句我一句。我靜靜在一旁呆看著阿公,阿公也靜靜地躺著,眼珠子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。其實我有點害怕,我覺得這個瘦弱的老人不是阿公,但他怎麼能跟阿公這麼像呢?同樣的光頭,同樣的眼眸,連一隻手枕到額頭上的睡姿都分毫不差。我認出這個老人頭下的枕頭,那是姑姑買的,兩邊較大而中間微凹,一只藤編的枕頭。經過阿公長年的使用,中間的部分已經有些泛黃。這個人怎麼有阿公的枕頭?那時候的我,不知道怎麼表達內心的感受或想法,但我確信,這個老人絕對不會是阿公。
同樣地,表叔開著車送大家回去,一樣的人馬,回去的時候將場景逆轉過來。原本被拋在後頭的樹重新擺回原地,山巒、村莊、小鎮什麼的,也一一歸位了。然而天色已經很暗,外頭的天氣遠比下午更讓人看不清。...坐在地上的我慢慢止住哭泣,爸爸不知什麼時候就回房去了,阿嬤輕輕將我攙扶起來。我還有些嗚咽,心裡想的是萬般無奈,大腿跟屁股仍抽痛著。...
...車子轉了個大彎,離心力把每個人傾斜到一邊。除了車燈和路燈所及的範圍,其餘皆是黑黑的一抹,隱約能探視一團團影子在挪動。...幾天後爸爸祥和地問我還痛不痛,一邊把我的褲子卸下,看看那一條一條的痕跡。爸,我很痛的,那天我恨你恨得不得了,為什麼錯是在我身上?我痛得不想承認你是爸爸...
...這時候表叔的電話響了,如果我沒忘記當時車上的小時鐘,應該是晚上十點四十幾分。可能車上已經有人睡著,有人小聲談話。但不論先前在做什麼,這一刻一定是聚精會神,聆聽對答內容。...
...「你要乖一點,乖一點的話爸爸怎麼會打你?」爸爸溫柔地說,然後把我的褲子拉上。
爸,其實我一點也不恨你,只是我憤怒地以為我恨你。能不能不要再這樣打我?我一定乖乖的,我不會吵。...
...阿公走了。車上的人有的還未反應,有的已經痛哭失聲,我好像還沒有跟上。阿公怎麼了嗎?記得前些時候,我們才去過東海岸,你不是為了我看林投姐答應要帶我看看林投樹嗎?我還在巴望著今年的雙十節,你會買一支新的小國旗讓我揮舞。醫生也說過手術很成功的,醫生絕不會騙人。
我想起了那些螞蟻,牠們總會聚集在廁所,特別是馬桶周圍。我好幾次攻擊牠們,深怕牠們會將我或弟弟搬走。後來經過推論,可能是廁所的威脅比較大,它正在蓄集能量,等待恰當的時機吃掉小孩。所以我跟弟弟也在廁所示威,重重警告它我們不好惹,我們能保護自己。結果,這一切告訴我大錯特錯!
原來螞蟻的目標不是我和弟弟,被廁所一直覬覦的也不是小孩。它們早就盯上阿公,正緩緩地侵蝕並且佈局。我怎麼沒有發現?我早該想到的,從那堆螞蟻針對阿公的尿液而來我就應該知道。一定有人知道,最有可能的就是爸爸或姑姑,因為他們老早就知道阿公生病了,卻沒有好好交代我跟弟弟。任由螞蟻肆無忌憚是不對的,我應該跟弟弟聯合守著那塊地區,更應該加強戒備才是。或者努力說服大人將廁所換掉,這樣一來它就永遠無法達成計謀,阿公就沒事了。
阿公,我很後悔當時怎麼沒有仔細看看你。那時候你太過瘦弱了,並且插滿了管子。我只是感到恐懼,因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。我怕如果被你發現我的注意,你會突然間將我抓起,就像電視裡的機器人一樣力大無窮,這樣的話你就一定忘記我是小青了。
以後,我的問題該問誰呢?沒有人能夠滿足我的好奇心。更重要的是,我以後是不是要一個人孤零零地睡了呢?我很怕黑的。
窗外那片黑黑的佈景,再也淒涼不過了。火金姑並沒有出現,這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。天氣好的時候,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,不過火金姑卻消失了很久。牠們不知道去了哪裡,還是說,少了童真的人就再也看不到火金姑?那片草地,在往後的夏夜裡都沒有燃燒過,蟲鳴聲也漸漸稀少,剩下的就是晚風而已。牠們可能也隨著火金姑離別,不約而同地散去了。可能找阿公作伴去了吧!我心裡這樣想著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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